在廟灣采訪的幾日里，1993 年 5 月 18 日是最難忘的一天，這一天，我們步行的路程超過 80 里，艱苦而又充滿刺激和快樂。

早晨 6 點，鎮(zhèn)政府的院子靜悄悄的，干部大多還沒有起床，我們便沿號稱“七十二道腳不干”的西川河向玉門進(jìn)發(fā)。河川里灌木叢生，小路曲曲彎彎，幽靜神秘，不時要從河水中的鵝卵石上跳過。兩邊山峰峻峭陡立，遠(yuǎn)遠(yuǎn)可以望見古人在巖壁上鑿刻的石窟。一路欣賞美景，不覺間 20 里山路就甩在身后。

上午我們采訪完老爺嶺隧洞工地后，于中午時分走出半面溝，來到玉門村。村支書楊文玉指著川道里的三百多畝魚塘說，這可是名符其實的泉水養(yǎng)魚啊。令楊文玉自豪的還有村前村后漫山遍野的野生資源，每天都能采到名貴的天麻、茯苓、黨參、靈芝和朱苓，柴胡、蒼術(shù)、連翹、黃芩、荊芥等中藥材到處都有，野生木耳、蘑菇雨過天晴一采就是半籠，豹子、野豬、羊鹿經(jīng)常出沒， 魚塘里還有飛來的白鶴……我們來時，陜西省社科院正在玉門搞立體農(nóng)業(yè)開發(fā)試驗，漁、牧、畜、菌及藥材種植全面推進(jìn)，雞、鴨、魚、豬飼料綜合加工利用， 玉門人致富的大門已經(jīng)敞開。

說起旅游資源和沿途看到的美景，楊文玉談到，小龍川的瀑布比廬山瀑布還美，大生產(chǎn)時八路軍在那里開荒種地。記得我們在稠桑采訪老革命孟金貴時，他說過自己在廟灣時，曾擔(dān)任農(nóng)場生產(chǎn)場長，帶領(lǐng)戰(zhàn)士們在九龍寨上開荒種地。莫非小龍川也與這段歷史有關(guān)？我們立刻表示要去小龍川。已經(jīng)中午兩點，得知我們一天來還沒有吃飯，楊文玉便煮了 40 個雞蛋讓我們帶著路上吃。

向楊支書借了一把砍刀，頂著正午的烈日，我們踏入了青山綠樹掩映得神秘誘人的小龍川。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沿小溪通向川谷，溪邊是嫩綠繁茂的青草和紫紅色的小花，不時有古木倒伏在溪上作便橋。說川，不如說是狹長的深谷，兩旁坡上茂密的原始森林中，生長著松、柏、樺、橡等數(shù)十種樹木和杏、桃、沙棘、櫻桃等各種野果。鮮亮的四月紅向人眨眼，摘一顆塞到口中，甜絲絲的感覺中帶點青草的澀味。

吃著雞蛋，喝幾口甘甜的泉水，不時用砍刀撥開擋路的荊棘，穿行約莫一個小時，已數(shù)不清過了幾次獨木橋，眼前被一道高墻似的灌木林?jǐn)r住去路，溪水像是從林底擠淌出來。我們選擇了一條稍寬的山道，蜿蜒繞上山梁。回頭只見溝底密林，似一道巨大的綠色洪流，瀉滿小龍川。

沿山腰梢林中小路穿行，轉(zhuǎn)過幾道山灣，隱約看見萬丈深谷有一道白練掛在崖壁，陪我們進(jìn)山的鎮(zhèn)政府干部金鐘大喊：“看，瀑布！”幾人不約而同地向前奔去，卻見我們站在萬丈絕壁之頂，迷了路，繞到瀑布頂端了，遠(yuǎn)遠(yuǎn)的看不真切，直覺遺憾。

林中仍有路可行，身邊是片沙棘林，開著細(xì)小的白花。路邊有人工壘砌的條石，上面布滿了苔蘚，一個石頭窟圈中，一窩灰白相間的花蛇正在蠕動。走出沙棘林，眼前頓覺開闊，遠(yuǎn)遠(yuǎn)傳來狗叫，沒想到在如此荒山野嶺中還有人家。

主人是個叫盛崇杰的老人，52 歲，帶著兩個兒子，住在臨時搭造的草庵中。見有人來，停下手中的活熱情地招呼喝水。這時，來時帶的 40 個雞蛋還剩下 6 個，我們便分給老人和兒子吃。攀談中，始知我們已經(jīng)來到了李世民屯兵養(yǎng)馬的九龍寨上。九龍寨蜿蜒 40 里，頂上寬闊平坦，四周壁立萬仞，傳說因有九眼泉水而得名，因李世民曾在上面駐扎了 9 個營盤，又叫九營寨。

這里叫將軍溝，有個將軍墓和娘娘廟，娘娘廟舊址還在?？箲?zhàn)期間，八路軍曾在此建有一個農(nóng)場，開出了 300 多畝荒地，后來廢棄。去年，老人帶兩個兒子將手扶拖拉機拆開抬上山梁，重新開出了 100 多畝，種上了洋芋、玉米、黃豆、紅苕和 10 多種藥材?？粗么笠黄聣ǖ耐恋?，想起他們在這遠(yuǎn)離人煙的地方耕作，使人心中油然而生敬意。離老人住的地方不遠(yuǎn)有一眼泉水，老人說叫龍泉，水很旺。

太陽已經(jīng)下到山頂，松林中傳來山雞的鳴叫。老人有一桿雙管獵槍，火藥時刻裝滿著，是為了防止夜晚野獸襲擊的。聽說我沒有打過槍，老人的兒子熱情地教我如何裝藥、如何瞄準(zhǔn)、如何擊發(fā)，還讓我對著一塊巨石試射了一槍。槍聲在空曠的山谷間回響，引起山坡上一片山雞咯咯咯慌亂地飛叫，石頭上留下西瓜大一片焦黑。主人說，槍里只裝了火藥，沒有裝鐵砂，只是嚇唬野獸的。

我們準(zhǔn)備返回，說起來時看到的瀑布，老人帶著小兒子欣然引路。別看老人瘦小，年過半百，穿行在梢林中年輕人竟不是對手。沿原路來到崖頂，砍開荊棘，隱約聽見了谷底的水聲。老人在直立的崖壁上找到一條路——崖縫中斜生著一排小松樹，他竟輕捷地下到崖底，在下面大聲喊著讓我們抓穩(wěn)樹枝， 踩穩(wěn)崖石。幾十米高的崖上下來，每人都出了一身汗。

谷中被樹木罩得嚴(yán)嚴(yán)實實，朽木橫七豎八，野藤纏繞，幽暗清爽。撥開梢林向里，水聲愈來愈響，約 100 米到了巨峰環(huán)繞的崖壁下，不及抬頭，臉上已落下點點水珠。抬頭一望，一線水流從百十米高的崖頂飛落下來，變成水花和水霧，竟像瑤池玉液落人間一般。已是初夏時節(jié)，谷底竟然還有冰凌。幾個人按捺不住激動，放聲一喊，奇跡出現(xiàn)了，水聲驟然變大，原站在離水落地方有一米之遙的人，這時水珠竟嘩嘩灑滿全身。連老人也感奇怪，放開嗓子喊了起來。在崖底凹處，我們發(fā)現(xiàn)有石頭壘的灶臺，留下成堆的焦灰，崖壁也被煙熏黑。我們推測，若干年前，曾有人在此隱居。

已是傍晚時分，谷底更加幽暗，幾人復(fù)再放聲大喊，再次領(lǐng)略那水流在聲浪中一波大似一波的奇景。老人說，再不出川谷，天黑就很難走了。將我們送至來時的小路上，老人臨時決定讓小兒子送我們回鎮(zhèn)上，他要返回山上，不能讓大兒子一個人晚上留在山里。一路尋著河水幽幽的亮光，趟著溪流趕路，晚上 11 時終于看到了廟灣鎮(zhèn)的燈光，這天，我們估摸行程在 80 里以上。

2008 年，耀州區(qū)委宣傳部組織的一次攝影活動中，有在玉門濕地拍攝的安排，其間，我抽空去尋找小龍川的入口，卻沒有尋到。之后又兩次駕車穿越西川河谷到石門關(guān)，都與小龍川擦肩而過。

2016 年 9 月，記者決心再探小龍川，一條旅游公里貫通了整個西川河谷，“七十二道腳不干”的歷史一去不返。一座仿古牌樓標(biāo)明了玉門村的地界，沿途不斷有保護(hù)水源地的警示牌。半面溝郁郁蔥蔥，綠色的護(hù)欄圍擋著老爺嶺引水隧洞的出口，清幽的馬欄河水從洞口淌出，通過公路下的涵洞注入西川河。河岸邊是連片的魚塘，綠樹成行，碧波微瀾。在一位玉門村村民的指引下，記者終于找到了小龍川的入口。據(jù)介紹，盛崇杰老人一家十多年前就已搬下九龍寨，山上的土地全部退耕還林，進(jìn)谷的山路也被林木遮掩封閉。

天空開始落下細(xì)密的雨絲，遠(yuǎn)處的山巒漸隱在迷離的雨霧中，我決定放棄進(jìn)小龍川的打算，不再去打擾本就應(yīng)該屬于它的寧靜。